江皓昕:「祖孽」—— 神秘學太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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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祖孽」劇照。

祖孽Hereditary)」上映前來勢洶洶,有說是近 10 年來最佳恐怖片,又有說能夠跟「驅魔人(The Exorcist)」、「魔鬼怪嬰(Rosemary’s Baby)」等神片齊名,讓我最深刻一句大概是說此片一出大概會直接成為新世代經典,無論是外媒報道或是本地發行,都有意無意地把它拉上神檯。看完了 —— 當下反應是有點困惑。

困惑原因有三,可能來自期望過高的落差;可能是我的文化背景不足,難以理解片中的神秘學細節,或即使理解了也感覺不是甚麼味兒;也可能是電影不是我杯茶,我根本不屬於它要取悅的觀眾群。當然也不排除,我為甚麼覺得電影沒那麼好看,就是因為它真的沒那麼好。

「祖孽」贏得最多掌聲的地方之一在於它的拍攝。近年大部分的驚慄電影,特別是以溫子仁為首的一派少成本鬼片,它們都極度倚賴味精式的 jump scare 剪接技術來嚇觀眾,突如其來彈出一個鬼頭,讓觀眾的情緒如處於過山車上。學院派不屑這種廉價的驚嚇,認為這極其量只是靠出其不意的效果來嚇人,不是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心理恐懼。「祖孽」所幹的就是反 jump scare 而行,全片靠人物、空間、配樂上的結合,營造一種氣氛上的詭異、畫面上的未知、人物情緒極致的拉扯。

可能我屬於不幸的一代,長期給通俗垃圾污染,眼睛味蕾早已麻木,我其實沒覺得 jump scare 有那麼討厭,也不覺得它是難登大雅之堂,畢竟經典如「閃靈(The Shining)」其實也有突然閃出孖妹屍體、血流成河等 jump scare 畫面,我認為一部電影是好是壞,並不能用這種一刀切的審視方式來界定。當然,如果「祖孽」要做的是走真正意義上的恐怖片路線,作為觀眾的我們就必須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它是上佳與否。而我的答案是存疑的。

毫無疑問,作為一個新導演的首部商業長片,「祖孽」在製作上是非常合理,無論是鏡頭畫面、演員的引導上,都是揮灑自如。特別是母親 Annie 在故事後半愈演愈歇斯底里,吃飯時突然爆發的一幕,其實把它當成一部創傷後的家庭倫理片來看也不為過。可是作為一部恐怖片的話,我在看的時候是有點納悶,因為我無法投入進去裡面的任何一個角色。每一個角色似乎都痛苦地扭曲著,當我開始要同情他們,跟他們有半點感情連結的時候,他們又會突然做出一些難以理解(或已經給鬼上身)的動作,讓我又退回去在一個旁觀的角度來看他們怎麼死。

電影「祖孽」劇照。

觀眾無法扯上感情連結的恐怖片,最終只會淪為我們在看一個恐怖玩具屋,裡面的角色自我崩壞,觀眾全程站在外面旁觀。不知道這是否導演的刻意意圖(畢竟微雕玩具屋就是貫穿全片的道具),但我感覺我們只是在看他在形式上的賣弄,由導演之手飾演一種不可抗力的邪惡力量來整治這家人,而戲演完,就完了,回到家後,因為過分抽離的緣故,我甚至不會在睡覺前陰影一番,或是害怕鬼怪會在我洗臉閉眼時出現在我身後。說白了就是它想用比較傳統的手法來做到心理恐懼,但這種所謂恐懼為威力不大,甚至不著跡。

這當然問題引申到困惑的第二點,是否因為我來自香港,不熟悉北美的神秘學背景才會無感。也許是的,看畢電影回家看評論,大部分都是從神秘學的角度去分析故事,說其實家屬崩壞史只是表面,真正著眼點其實在於希臘神話的參考、聖經篇章倒轉寫的改編、許多西方神怪傳統的文化符號引用…… 可我愈看愈是困惑,即使我讀過幾份這些分析性的文章,我仍無法真心地恍然一個大悟,或是把一些朋友口中的這部電影真好看來合理化。

當我讀到到原來「派蒙(Paimon)」就是所羅門王 72 柱魔神中排第 9 位的魔神,是「地獄四王」的支配者之一,我只會感覺到一種「嗯,所以…… 呢?」的疑惑,不會因為這而覺得影片的故事內涵有所提升。是神秘學實在是太神秘了嗎,或是作為亞洲觀眾的我根本太遙遠,不在那個教育和成長背景下去領悟?說白了,看完這些文化符號的分析,只會感覺到一種讀完了維基百科的感覺,我所期待一種對於恐怖片的心理恐懼依然沒有出現,極其量也只是一種我實在好想它變得恐怖,所以我才說是恐怖的感覺。而所這種文化符號的引用似乎也只是一種小聰明扮大智慧的賣弄,一種非常充分的資料鋪陳,卻對電影本身到底想說甚麼沒有直接關係 —— 而到最尾,「派蒙」到底是誰,衪初來人間到底要找誰做軀殼,在我心目中也只流於「芝麻街」的大鳥到底由誰來扮,他退休後又會找那個演員來繼續做,其實都是得個知字。

我對同行一起看電影的朋友表示我的困惑,他說:「那是因為你看不懂裡面的文化符號,感覺不了這故事有多麼充分又自然地融合了。」

我答:「會不會有可能是我嘗試去理解了,但還是覺得不好看?」

他說:「但是外國都非常多人說好看!」

我答:「可我不是外國人啊。」

他問:「那你想怎麼樣?」

我想了一想,說:「我還是回去看鬼頭彈出來好了。」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江皓昕,編劇,白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