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不惜一切」思維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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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ques Gabriel Huquier 作品 The Audience of the Chinese Emperor。 圖片來源:DEA/G. DAGLI ORTI/De Agostini via Getty Images

瘟疫大爆發,中國各地紛紛隔離武漢人甚至整體湖北人;有些鄉民甚至不惜將別人關在屋裡,門窗用木條封死,甚至燒鐵焊死,完全不顧屋裡的人是否有飢渴餓死和缺氧的危險。

保命沒有錯,但採取甚麼手法來保命,則是另一回事。任何正常文明人,進行隔離、表示拒絕和保持距離就可以了,而不是去加害。但許多中國民眾的思維反應,往往和其政權立場如出一轍,即「為了…… 不惜一切代價」,無所不用其極,偷呃搶奪,包括讓別人去死,只要達到自己目的就行了。

為甚麼會有這樣的思維?顯然是沒有道德底線。

中國社會的沒有底線,是個由來已久的問題,中國歷史記載的所有戰亂、屠殺、饑荒、酷刑,種種的觸目驚心,核心都可以歸結為不設底線。

譬如法家的帝王術,鼓吹帝王為了保持權位,不惜用恐怖統治,務求臣屬變成匍匐拜倒的奴僕,而國民只不過是可供驅使的工具,使所有人喪失人格,易於管治;又譬如被譽為梟雄的曹操,一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毒咒,也廣傳為至理名言。被歷史評為有所作為的帝王劉邦、李世民、武則天、朱元璋等等,無一例外都以「狠、毒、絕」聞名,而令中國對於成功學的理解,基本上可以用 “The end justifies means” 來概括。

當然最精警的總結,是「成王敗寇」四個字,乃至歷史淪落為「由勝利者書寫」,完全沒有科學性可言。這背後的根源又是甚麼呢?

是缺乏對真理的信仰。

到底甚麼事是對的,甚麼又是好的,甚麼原則是絕對不能丟棄,甚麼是值得努力維繫的?都沒有清晰定義,最重要的是,沒有普遍適合所有人的真理:要求君主的,和要求臣下的;要求男人的,和要求女人的,標準都不一樣,所有人都是相對存在:君臣父子夫妻,君子小人主奴,每個人按照地位階層的不同,道德要求都不一樣。

有時候地位一換轉,譬如女性由妻子變身為母親,或者再上升為家婆的時候,她的人際關係就會有極大的轉變,這就會令人很混淆了。才有甚麼「苦媳婦熬成婆」,為了改變自己在倫理關係中的地位,不得不採取各種必要的手段,任何熟悉宮廷劇的人就不必我細說了。

這樣一來,沒有人會相信真理的存在,如果每個人都只能從各種倫理關係來確立自己定位的話,又怎麼能找到「人」的定義呢?

人的定義既然能夠隨時轉換,人的價值也不確定,那麼,從人墮落到奴,再下降到工具(甚至淪為食物),就不是不可能了,所以中國文學有一個很悲劇的傳統,就是「是非成敗轉頭空」—— 無論甚麼好的,對的,都可以像海灘上的沙堡一樣轉瞬消失,無法留下任何痕跡。

因此像西方文明那樣追求永恆的建造或者事業,以永續的努力傳承的價值,在中國幾乎不存在。

文明和野蠻的一大分別,便在於「普遍的」道德底線,common decency,不是說只有貴族老爺或者紳士淑女才需要維持的體面,而是適用於所有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觀念絕不是從天而降,背後不可缺少在上帝面前靈魂平等的前提,如果對於人的存在,沒有這樣的信仰,對人又怎會有最基本的尊重呢?

但很多時候,他們只會對此報以嘲笑:甚麼靈魂、人文、真理,唱甚高調扮甚尊貴,正如他們常說的「民主又不能當飯吃」,但實情是民主才可以保命,還可以讓人至少有點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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