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眼:「娼年」—— 第三身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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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娼年」劇照。

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將三浦大輔執導的「娼年」當是一套拍得比較色情的文藝片。比起前作「戀之渦」和「愛之渦」還要露骨,除了刪除男女角色性器官和私密部位的特寫鏡頭,恕我直言,與男生們偷偷儲存在電腦裡的 AV 片,裸露程度上並無太大分別。

儘管電影尺度極大,性愛場面多得令人頭暈目眩,但一般商業式製作的 AV 片,主角永遠是具賣座力的女優,「娼年」的主人公,卻是犧牲色相扮演精液噴射器的著名男星松板桃李。電影除了將視點從預設的男性觀眾身上轉移到女性,鏡頭的位置和距離亦有著微妙差距。一般 AV 片為了讓觀眾投入「我」的官能快感,都特別強調第一身角度,攝影師本身很多時候甚至就是跟 AV 女優在拍攝現場做愛的同一人,鏡頭所捕捉的畫面、搖晃和聲音,都是第一身視點的感受。「娼年」則抽離得多,鏡頭大部分選擇了第三身視點來紀錄性愛過程,例如鳥瞰、廣角,穿過小孔或走廊,從遠處窺看。

相對於用來區分電影並非廉價 AV 片,第三身視點的借用,當然也對照了故事中的情節,主角森中領被美艷經理人御堂静香看中,他本以為要跟對方上床,原來對方只想考驗他的床上功夫,「評核員」卻是另外一名年輕少女。經理人扮演旁觀者,非常冷靜地不干涉不參與,只給他的床技打分數。

顧客花樣百出,其中一對老夫少婦,則指名要他在丈夫面前強暴妻子,丈夫則一邊拍攝片段,一邊自慰。拍攝之前,妻子更叮囑男主角,要盡量粗暴野蠻,然後丈夫叫他戴上墨鏡,隱去自己的形象,不想往後翻看影片時聯想到他的存在。男主角並非真的強暴對方的妻子,他只是在電影鏡頭的鏡頭下,盡量誇張和刻板地扮演一名強姦犯,不牽涉個人喜惡,沒有親身參與或選擇的權利,他純粹是強姦過程中負責勃起和射精的第三者。

男主角是一流男妓,客人都說他的服務好,但好不只在於床技如何了得,而是他稱職地作為不斷遭閹割的第三身展示品,如去勢的標本,並無個人情感的工具。他拼命在肉體交易中尋找匱乏的情感,期望與嫖客之間產生心靈交流,但事實上,更似是一場接一場的 AV 演員修練。

電影「娼年」劇照。

電影旨在服務女性觀眾,自然隱藏了亮麗的「娼夫」工作背後,隨閹割而來的痛楚。唯一稍為揭露了真相的,是主角的同行,猪塚健太飾演的「紅牌」男妓平戶東。森中領顯然幸運得多,只需要應付一些善良、溫柔和不具殺傷力的客人,所以他在射精之餘仍然有著情感交流的掙扎。但主角以外,真正的男妓之道其實艱難得多,平戶東就專門接待變態客人,全身捱盡皮肉傷痛,電影並沒有提過這些客人有多重口味,但在極不友善的閹割下,結果他的性本能已經壞死,需要用到更扭曲的自殘形式獲得快感。

無論是經理人、男妓還是那些老中青慾女嫖客,電影中的角色都呈現了不能以正常狀態性交的無能姿態,只能轉而借用奇異的第三身視點,令性愛快感得到昇華。而享受這種第三身快感的觀眾,除了故事角色,當然還有隔著銀幕觀看「娼年」的我們。大部分人都當「娼年」是踩界色情片,以獵奇心態窺探著名男星「打真軍」一樣的模擬性愛,透過遠距離快感獲得極致的官能刺激。在形式上,我們都跟經理人一樣,替演員的床戲演繹打了分數吧?

為了讓觀眾達到第三身快感,經理人給予男主角另一種性啟蒙,將肉體關係重塑成一個遠離本能的得分遊戲項目,讓人偷窺錄影的角色扮演。抽離的視點,超脫了愛情,催生了「娼夫」和嫖客這樣的職業和快感關係,同樣地,也像一種城市生活的性啟蒙,催生了這樣的電影和觀眾。

與之相對,失落的第一身快感,在主人公被反覆閹割成一名「娼夫」後已不再存在,如他所說,性交本身就只是一種無聊的動物生理需要。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專欄作家、文藝雜誌主編。旅居台北多年,曾獲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冠軍、青年文學獎等。已出版長篇小說包括「廢氣團」、「沼氣團」、「小霸王」、「赤神傳」及短篇集「紙烏鴉」、「獅人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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