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表面看來,Mats Steen 是個孤獨的挪威青年。他沒甚麼朋友,在 2014 年離世之前,幾乎長期足不出戶,但喪禮上來了一批陌生的悼念者。這些人與 Mats 素未謀面,甚至不認識「Mats」這個人,卻從歐洲各地前來致哀。唯獨父親 Robert 知道,他們都是兒子的摯友伙伴。只是他們相知相交的地方,不在現實世界,而在網絡遊戲內。
Mats 在 4 歲生日前被確診患有杜興氏肌肉營養不良症(Duchenne Muscular Dystrophy)。這個先天性遺傳疾病主要影響男性,有缺陷的基因阻止肌肉正常發展,令患者從兒時起肌肉退化進而萎縮。當醫生告知 Robert 與妻子 Trude,Mats 將會不良於行,甚至難以活過 20 歲後,夫妻二人大受打擊,怕兒子虛度一生。
不過,Mats 的人生由 11 歲起出現轉機。當時他與家人移居適合輪椅的住所,還有一位助理隨時隨地照顧,這種特殊待遇令他自覺異於常人。直至他獲父母准許使用電腦,自此在網絡遊戲找到真正的歸宿。Robert 在悼詞中表示:「在最後的 10 年,Mats 花在打電玩的時間,接近 15,000 至 20,000 小時,相當於超過 10 年的全職工作。」
那段日子裡,「魔獸世界(World of Warcraft)」就是 Mats 的所有。在遊戲的主舞台 Azeroth 星球,他從現實中的殘疾少年,變成貴族出身的花心偵探 Lord Ibelin Redmoore,於虛擬的海洋、陸地和森林之間,盡情探索和冒險。Mats 生前寫道,Ibelin 和他的另一個虛擬角色 Jerome Walker,都是「我的延伸,象徵我的不同面貌」。


但更重要的是,「魔獸世界」讓 Mats 交到很多好友,包括來自荷蘭的 Lisette Roovers。她以 Rumour 這個虛擬角色,認識到 Mats 扮演的 Ibelin,雙方正值 15、6 歲。Mats 曾在網誌形容:「這個(虛擬)世界的女孩不會看到輪椅,或是其他異於常人的地方。我的思想和靈魂,能夠棲息於一個俊俏而強壯的身體。幸運的是,似乎所有角色都很好看。」
Lisette 亦將他視為好友,彼此無所不談,還寄生日禮物給他。當 Lisette 被禁止上線打機,Mats 更向她的父母寫信,認真解釋遊戲對她有多重要,讓她得以解禁。「當時我以為跟 Mats 很相似,譬如我們都很討厭上學。」事到如今,Lisette 才知誤會了甚麼。「我們在信中甚麼都聊,他卻從沒提及自己的病。他說討厭下雪,但當時我不知道,那是因為他坐輪椅。」
正因如此,當 Mats 在 2013 年夏天透過網誌,向 Lisette 及其他同屬作戰小隊 Starlight 的成員剖白,表示在遊戲中「我的殘疾不再重要,我的枷鎖都被砸毀,我想怎樣都可以,自覺是正常人」,Lisette 極為震驚。「我想起曾偶爾嘲笑他,沒有顧慮到他,良心過意不去。然後我想,是否從此要用別的態度對待他。但我決定一切如常,這也是他所希望的。」

翌年 11 月,25 歲的 Mats 病重身亡,家人為他籌備喪禮,苦思著該邀請誰。父親 Robert 想起兒子對遊戲的熱愛,並曾提及自己的「機友」。於是他憑著兒子生前交予的密碼,登入兒子的網誌寫下訃聞,並附上電郵地址以供聯絡。「我哭著打完,再按下發佈鍵。我不知會否得到回覆…… 然後收到第一封電郵,那是 Starlight 一名成員發出的深切哀悼。」
由於 Starlight 成立超過 12 年,在「魔獸世界」擁有一定地位,所以自 Mats 傳出死訊,大量電郵湧至,當中不乏對他的讚揚。「他超越了身體界限,豐富了全世界人的生活…… 我無法相信有誰會是 Starlight 的核心,但若真的有,那就是他。」Mats 的家人首次明白,當他們不滿 Mats 通宵打機,想要他過日入而息的「正常」生活,Mats 在遊戲裡才能自覺「正常」。

Starlight 成員隨即集資,讓那些有經濟困難的夥伴,能到挪威出席喪禮。Robert 表示全家極為感動:「我們看到 Mats 真正的生活,為之喜極而泣。能有這些從未相見、卻因著關心遠道而來的真正朋友,他很厲害。」喪禮當日,Lisette 與來自英國、芬蘭和丹麥的隊友在教堂送別 Mats。其他玩家亦在歐洲各地,為 Mats 點上蠟燭致哀。
40 歲的 Kai Simon 則以隊長的身份,在喪禮上致詞。「我與 Mats 相識的那個世界,無論現實中你是誰、身體是怎樣,甚至長得如何,全都毫不重要。那裡在乎的,是你想做怎樣的人和如何待人。」如今在每年 Mats 的忌日,Starlight 都會舉行悼念活動。去年 Simon 就告訴參加者,紀念 Ibelin 時應想著他游泳和跑步的身姿。「對他來說,重要的是他能夠跑,並能跟人分享跑步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