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民:與野豬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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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vetto 酒莊不惜把天價葡萄園的部分葡萄藤拔掉,改種多元化樹木去建設可持續生態圈。

葡萄酒有高有低,有平有貴,喝酒的人當然也有層次之分。只求酒精的是最基層消費者;上一層是對味道有要求的,口味要對才會埋單;最高層的真正飲家則不但要喝瓶內的味道,還要喝瓶後的故事。究竟酒莊是否有社會責任?葡萄園又有沒有破壞生態環境?酒釀得好只是基本,分數不代表一切。

野豬事件鬧得沸沸騰騰,不禁令我想起一家叫 Quinta do Javali 的葡萄牙酒莊。別人總會拿自己的家族姓氏命名,這家酒莊卻沒有想過要光宗耀祖,反而取名「野豬」酒莊!原因很簡單,這一片 Douro 河畔的土地,在開墾成為葡萄園之前,是野豬覓食的地盤。野豬愛吃熟透的葡萄,現在仍然時有出沒。對於葡萄農來說,野豬很難成為朋友,但 Quinta do Javali 不但沒有喊打喊殺,更要為野生動物留名。畢竟,野豬才是葡萄園的原住民。

葡萄牙 Douro Valley 以野豬命名的 Quinta do Javali。

現任莊主 Antonio Mendes 也絕對不是把莊名當作市場推廣花招,上次再訪,他便專程駕車帶我到新購入的 Clos Fonte do Santo 葡萄園。Douro Valley 本來已夠杳無人煙,它位於 Ervedosa do Douro 之外,根本是與世隔絕!經過四驅車有如過山車的旅程,到達時我企圖把五臟六腑放回原位之際,他已急不及待自豪地說:「這是 Douro Valley 第一個 Biodynamic 葡萄園。」

你可能不知道,有機葡萄酒在葡萄牙不但沒有受到追捧,更是票房毒藥!年前與 Julia Kemper 喝她的作品時,我發現酒標上的 Organic 認證標誌細到多喝兩杯絕對看不清楚,她解釋葡萄牙人普遍認為有機葡萄酒代表不好喝,很難賣出去,於是把標誌盡量縮小。Quinta do Javali 將 Biodynamic 耕作視為發展大方向,可想而知需要極大勇氣。

基於葡萄酒地區監管法例,很多明星產酒區的發展受到嚴格規限,不能隨意拓展,酒莊的產品即使供不應求,也不可以擴大葡萄園面積增加產量。唯一辦法,是以有限面積開墾最多的葡萄園。這個看似聰明的商業決定,其實是生態大災難!因為葡萄農會把原生植物徹底消滅,釋出空間種植更多葡萄,當土地只剩單一植物,原來棲息的雀鳥便會消失,喜歡寄生於葡萄的昆蟲迅速滋長,於是農民唯有大灑農藥。綠油油的葡萄園看似大自然,其實一點也不自然。先不說農藥對我們身體是否有害,對葡萄的健康卻有絕對影響。在這種不自然環境下培植出的葡萄,漸漸失去抗病能力,愈多病要用愈多藥,惡性循環下導致酒質亦有所改變。近年來法國布爾岡的葡萄園紛紛改以 Biodynamic 耕作,正是因為部分酒莊發現釀出來的酒陳年能力不及從前。

Biodynamic 耕作除了不用農藥,重點是維繫大自然生態圈,不能為了提升產量而過度人為干預,把周邊「不受歡迎」的動物植物趕盡殺絕。Rivetto 莊主 Enrico Rivetto 對我說,Barolo 貴為意大利酒王,葡萄園地價暴升,地主把每尺每寸種滿葡萄是無可厚非的。他卻不想步布爾岡後塵,不惜把天價葡萄園的部分葡萄藤拔掉,改種 1,000 棵多元化樹木,並養了 2 隻天鵝 3 頭驢,嘗試建設一個可持續生態圈。

其實犧牲產量也不一定是跟錢有仇,Rivetto 把葡萄園變成後花園,吸引了不少遊客專程去到位於 Sinio 的酒莊參觀試酒,感受不一樣的酒王風範。葡萄酒旅遊,早已成為飲家的假期首選,產酒區多了遊客,知名度提升,是最入心入肺的軟性推銷。當疫情過去,你又會否想探望一下 Rivetto 的天鵝或者在 Quinta do Javali 與野豬乾杯?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現任香港酒評人協會主席,前大中華酒評人協會主席。1980 年代開始撰寫酒評,專欄設於中港及日本等多份報章雜誌,並著有多本品酒書籍。 寫作以外,他亦是葡萄酒及烈酒講師,另以音樂搭配葡萄酒為概念,先後推出音樂合輯於亞洲多國同時發行,並舉行一連串葡萄酒音樂會。2012 年獲意大利酒莊邀請釀酒,成為首個 Super Tuscan 華人釀酒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