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坤菱:說話的藝術 —— 從伊力盧馬舊戲看 Drive My C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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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ive My Car 電影劇照。

今屆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獎由日本導演濱口龍介的 Drive My Car 奪得,片長三小時、改篇自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令它確實充滿脫穎而出的亮點(俗稱:「攞獎格」)。但是縱觀整部電影,就像坐在紅色 SAAB 老車搖搖曳曳地看一段人生的風景,遇上一些人與事,觸碰你過往的痛處,導致結痂的傷口重見天日,你會選擇一往無前還是混沌而過?而我想說的是,電影可以如此好看,有一定長度卻不覺漫長,全賴一種說話的藝術。

最近看了伊力盧馬的「冬天的故事」(1992),驚覺 Drive My Car 說話的節奏感,與法國新浪潮導演伊力盧馬的作品如出一徹。濱口龍介曾在訪問中提過伊力盧馬是他的幻想老師,在他眼中,伊力盧馬的作品裡有很多台詞,運用了很多對話,但對白和對話不是用來解釋劇情,更多是想展現人物個性。

「冬天的故事」中,所有場景都是主角們在不停說話;圖為電影劇照。

「冬天的故事」就是這麼的一齣作品,所有場景都是主角們在不停說話。由髮廊的對話,你可以得知,女主角 Félicie 正打算跟隨髮廊老闆搬到另一城市;鏡頭一轉,回到家中,聽著她母親的囉嗦,又會知她與圖書館管理員另有一段 open relationship。交代了人物設定與性格後,整部電影的推展,就是從大量綿綿細語中,譜出詩意的節奏,包括在那個不夠愛的圖書館管理員家中客廳爭吵攤牌一場,Félicie 語出驚人、又意味深長的一句:「愛分很多種…… 和他做愛不代表我愛他。」30 年後,時間或許洗擦沖走很多事,但電影卻留下很多超越時間的痕跡。

從拍攝畫面角度看,對話其實很難拍得好看,拍兩人 two shot,又或是對 cut,攝影師最多只是問你肩頭位置要取多少入鏡,那本來就不是甚麼特別絢麗的畫面,拍男女主角去沙灘裸泳反而甚有發揮(「冬天的故事」一開場也有這麼一幕)。但不論是伊力盧馬還是濱口龍介,當然也包括濱口龍介的前作「偶然與想像」,對話本來就是有種難以言喻的魔法,彷彿是輕輕揚手,讓你很快代入主角的生活。說話期間的身體語言、走位、情緒,像一場流麗優雅的演練,捉到說話的節拍,將把握留白與不留白之間的「唞氣位」,再注入一些角色的思考與命題,為電影賦予不一樣的意義。

Drive My Car 電影劇照。

最後,想說的是,Drive My Car 男主角家福和演員高槻在車上一段歷時 13 分鐘的對話,為整齣電影畫龍點睛。不過是兩個對 cut 的 talking head,卻將感情濃縮且凝聚得淋璃盡致,然後高槻下車後,女司機渡里與他默默相對無言,各點燃起一支煙,攔在天窗上,促成饒有韻味的一幕:兩支煙在夜幕低垂下惺惺相惜。

「冬天的故事」也有這樣一場車中對話,時間短促,但一樣揮之不去。無獨有偶,女主角 Félicie 看畢莎士比亞劇作「冬天的故事」(Drive My Car 則活用了契柯夫),與男伴在車上討論文本,他說,「如果你賭靈魂可以永恆,即使靈魂不能永恆,但相信它能,會使你活得更好」。這也說明我們為甚麼要看電影,為甚麼還要書寫,有時不過是,明知世界根本不會變好,但你仍不想失去期盼的勇氣。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記者,酒鬼,影迷。《執屋》導演。午夜夢迴時,放一齣舊戲,撫慰壞心情,折射大時代,也提醒我們,有些影像超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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