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他們心裡都有一個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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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Chen Xiaomei/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via Getty Images

每逢酷熱天氣,天文台前台長林超英就會成為香港網絡的話題。因為他主張環保,標榜自己 10 年來沒有開過冷氣,「唔開冷氣人係唔會死」。

此君因堅持不開冷氣,成為香港一個 eccentric 符號,本來沒有問題,甚至可以是一則趣談。可是,近來有好事的網民找出他曾經的訪問,其「反冷氣」立場,並不完全是一種非主流怪論。

首先,他形容開冷氣如吸毒,潛移默化之間,把開冷氣變成了一項道德審判的罪名。當然,環保本身是一件訴諸道德壓力的事業,許多極端環保主義者,有時會站在上帝的角度,批判人類道德敗壞低下。除了消耗地球資源,就別無是處,堪稱地球之癌。這種言論,乍一聽也好像頭頭是道,令人由衷為自己的存在深以為恥。但動腦子想一想,如果這叫做環保,和反人類的立場並沒有太大分別。

當然,林超英的「吸毒論」不算那麼極端,但是表達手法如出一轍,目的都是使人為開冷氣感到慚愧。巧合地,香港人俗說「嘆冷氣」,將開冷氣這件事比作慾望享受,也踩到了道德「敗壞」的邊界。

但是開冷氣並不是吃魚翅,當然更不是吸毒 —— 這 3 件事有本質的區別,稍有頭腦的人都能判別,應該不需要詳細解釋。

開冷氣根本沒有必要背負道德包袱,如果要的話,全世界就應該停止用電,像美國的阿米什人,回歸馬車年代。工業化的每一步,都是以獲取更好的生存資源為目的,而且是讓更多的人可以使用。曾經只有帝王才有的生活,工業技術能將這條曲線拉低,使得地球上絕大多數人都可以乘「現代」之便,這是歷史的大趨勢。其中的道德問題,早就超越了環保層次。這種生活方式本身就是一種「民主化」的結果,資源的開採、消耗或者分配,都是以市場主導,再也不是由統治者使用權力獨享的局面。

個人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本來是悉隨尊便。林超英不開冷氣,或因此自視比全香港 99% 的人更加道德高尚,這也不要緊,但是他說,如果他是秦始皇,他就會禁止冷氣。

許多自視道德高尚、滿腹學識的所謂精英,心中就是按捺不住要管理和控制其他人,甚至是所有人的衝動。為甚麼?因為他們總覺得,自己的想法是最正確、最高瞻遠矚的,認為自己就是智慧和真理的代表。無論是不開冷氣,還是按需分配的計劃經濟,在他們之下,大多數的普通人,所謂的「老百姓」都很蠢,而且道德低下,需要管起來:

你喜歡開冷氣嗎?那是因為你意志力薄弱,自我約束力低,嬌生慣養。你為甚麼不想一想天涯海角的遠方?許多可憐的窮人糧食失收,水資源污染,都和你開冷氣的惡習有關,你不羞愧嗎?

這似乎是中國知識精英特有的毛病:只要他們擁有權力,幾乎都不會放過當暴君的機會。因為中國古代就有上智下愚的簡單二分法,上層精英的傲慢深入骨髓,他們總是以自己的道德標準來要求其他人,並且有一種泛道德的傾向,使得中國的政治傳統,很早就有「大同世界」、「桃花源」,或者借用西方的「烏托邦」的理想主義色彩。所以,他們對於按需分配、節制每人的欲望或者生存需要,希望人人最好都像機器螺絲一樣守規矩、老實、從不諸多要求,以最低限度的要求過活,實現他們的理想 —— 無論是使地球重新回到前工業時代,無污染的環境,還是共產主義的偉大目標。

問題是,如此的理想主義世界,是以這群自我標榜的精英,按照他們的價值觀來構建的。雖然這套價值觀並沒有來自於更高的智慧,而是可以按權力隨時變更。他們不會問其他人的意見,尤其是被統治者的意見,中國政治文化先天缺乏民主的根基,與依附權力而壯大的精英階層之中,很多人都想要變身秦始皇,只要有機會,他們都要一嘗「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滋味,有極大的關係。

幸運的是,林超英只是一名香港特區前任官員,他從沒有得到過可以禁止使用冷氣的權力。如果他得到了,除了禁止冷氣之外,還會做些甚麼?看看香港這 3 年來發生的事情,也不用多作猜想。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