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平等的是那些有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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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老明信片

一打風,垃圾桶裡就會塞滿破傘,傘骨外露,傘面剝落,一片支離破碎,像災難現場——不注重製造精良,結果生出更多垃圾,就像這樣。

製造精良是一種美德,工匠的手藝與用心,值得敬重,擁有許多這樣的工匠,已經是國力了。

英國是製傘大國,這麼說的理由是因為他們有賣得最貴的傘——一把好傘可以索價 500 英鎊。中國人聽了,大概會覺得這簡直是吃飽了犯渾,為甚麼一把傘要那麼貴?不為甚麼,因為喜歡和值得,「千金難買心頭好」,心頭好不必都是奇珍,或許更多是非凡的平常之物。

能將平常之物做得傑出非凡,這就是本領。

英國人重視雨傘,甚至將之暱稱為 Brolly——乍一看,還以為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史載 1756 年倫敦才有人開始造傘,這個人叫 Jonas Hanway,他的傘就是「現代傘」的雛形。必須要說明,中國出產的油紙傘,雖然至今仍在日本流行,始終是賞玩大於實用,福州製造的油紙傘曾經在 1915 年世博亮相,也經得住風吹雨打,畢竟不符合現代社會乾淨俐落的風格。

Jonas Hanway 的傘剛面世,也遭到反對聲音的阻撓。倫敦人認為自己帶傘出街,是沒錢的象徵,證明你雇不起馬車,這種觀念至今猶存:有錢人帶傘出門的機率還是比較低,因為他們有司機開著車門等候。但是,雨傘肯定比車方便,令你有步行的自由,何況,帶傘出街也可以很有型。擁有一把精良耐用的好傘,加上挺拔的身形和矯健的步姿,能為形象加分,英國流行長柄傘的道理也在於此:長柄傘可以兼任手杖,當然,前提是收攏的時候必須捲得緊實服貼,尖細挺直,好像一把利劍。否則胡亂一捲,像把羽絨外套塞進褲腰,成甚麼形象?

英國最出名的傘店是擁有 260 多年歷史的 Swaine Adeney Brigg,在電影「皇家特工」裡那一把可以擋子彈的寶傘,原型就是這個品牌。這家老店的名字 Brigg,也成了英國工藝的代名詞。

電影「皇家特工」劇照
電影「皇家特工」劇照

Brigg 的傘面是三重編織的絲造,濕水之後有輕微膨脹,防水性能絕佳,如果客人嫌絲造的太貴,也可以選用尼龍或棉布。傘骨是用上了油的鋼管製造,這是一項 1873 年的專利技術,又稱 Fox 傘骨,一般來說傘面周長是一碼左右。收縮的扣鎖使用黃銅,傘柄的材質選擇極為豐富,論優雅當以木柄為首選,全人手打磨拋光,傘柄的彎度另經加熱塑造,以取得最舒適的手感——甚麼樣的人連一把傘也講究到這個地步?E. M. Forster 的 Howards End 裡面有一句:「人人生而平等,平等的是那些有傘的人」(All men are equalall men, that is, who possess umbrellas.),把對於傘的戀物癖和(男性)身份認同,發揮到了極致甚至荒誕的地步。

不同傘柄的 Brigg
不同傘柄的 Brigg 圖片來源:Sterling & Burke Ltd

香港的夏天也是風雨飄搖的,但我們沒有帶傘的習慣:一來傘太容易丟失,隨便坐趟車,去買個麵包就可能害你不見了傘;二來市場以廉價次貨取勝,誰還會對雨傘上心?又怎會捨得買一把好傘?

這不是因為豁達,也不是戒除了戀物癖,而是因為不注重細節品質,沒有「惜物」的概念。 惜物不是物質主義,而是有鑑賞力:既能鑑賞物,也能鑑賞人,才懂得珍惜好生活。有眼無珠的人,點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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