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龍才女的「愛情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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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女子為路易十五的第四名女兒瑪麗阿德萊,她的打扮並沒有束胸及束腰。Jean Etienne Lìotard, Portrait of Maria Adelaide of France in Turkish-style clothes(1753)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歐洲文藝復興時,啟蒙新思潮與種種新潮文藝作品,令社會風俗有變。而眾多有才識的女子,則發覺當時的管治制度和風俗,令女人過分受抑,當時沙龍聚會在各國興起,才子才女就在沙龍中論學說書。而在巴黎,則有才女舉辦沙龍聚會,估計在這些聚會中,眾多富有才學的女子,必常謀計思策,以圖令女子解脫困境。

或因如此,到了 18 世紀末期,城市女人已將束腰及束胸服裝視作「老土」,甚或棄之如敝屣。當時有畫家特意為女子新服作畫,亦有思想家將自由及真性情視作美感。

不過,衣冠只為外物。男女因對彼此性情的誤解,而令社會民間陰陽違和,才是苦難之源。當時歐洲社會管治制度的陽剛氣究竟有多重?讀法國作家左拉名作「婦女樂園(Au Bonheur des Dames)」或可窺知一二。此部小說的男主角穆雷經營百貨公司,女主角則為百貨公司的售貨員,男女主角未相識結婚前,百貨公司經營的制度和做生意的手法,都有重重陽剛氣。例如「炒魷魚」毫不留情,一到冬天淡季前夕就解僱大量職員,到夏天旺季再重新聘請新人,若職員患病或懷孕,亦即解僱。除此之外,又以華麗裝修、多層寬闊店面、限時大減價(甚至不惜蝕本賣貨)、退貨退款服務之類手段,引誘顧客大買特買,搶盡其他商店的生意。百貨公司以如此剛強好鬥之法經營生意,各售貨員因而亦變得好勇鬥狠,為爭得客人購物的佣金,不擇手段逼走同事,暗中打架有之,造謠損人聲譽有之,女主角黛妮絲因而在百貨公司上班時受辱。後來經過一番輾轉劇情後,穆雷與黛妮絲結婚,黛妮絲提議更改公司的經營制度,例如不必在淡季前大量辭退員工,又為婦女設產假。穆雷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公司過去內部的爭鬥,是不必要存在的。

或許巴黎沙龍一眾才女,早已發覺男女要了解彼此性情,並非易事。但若彼此不解,女子受抑之苦就無法解決,社會依然會像「婦女樂園」的百貨公司般陰陽失衡,與自由之美將愈離愈遠,故此有才女以男女情愛為題寫小說,詳說女子對人事物的所思所感。這些小說情節,並不是遊吟詩人筆下「窮騎士愛上公主女神」那種幻想,小說中有許多篇章,似乎也是特意寫給男人看的。例如史居里女勳爵(Madeleine de Scudéry)的名作「克利亞(Clélie)」中就有「愛情輿圖」,故事中的女子,為令男士明白自己如何看待男女感情,於是就將種種感覺畫成地圖。

「克利亞」小說中的愛情輿圖。The Carte de Tendre(1654)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地圖猶如棋盤,上面有陸地與海洋,並有村莊與城鎮。起點在地圖底部「新友情鎮(New amity)」。故事中的少女認為,與男子結識,就猶如由「新友情鎮」出發往圖中 3 座「友愛鎮(Tender)」,途中或經過多座村莊。二人認識之後,若因一時差錯而踏上不歸路,就令情緣告終。

若然想彼此傾慕愛戀,步至「傾慕愛戀鎮(Tender for Esteem)」,就要經過 11 座村莊,包括有「熱情」、「情詩」、「情信」、「誠心專一」、「大方」、「講得出做得到」、「尊重彼此」等。而若想彼此將對方認定作「真命天子」,步至「真命天子鎮(Tender for Recognisance)」,就要行另一條路線,經過的村莊則有「謙順」、「細心關懷」、「時刻關注」、「承諾」、「心有靈犀(這條村莊特別難過)」、「順從上天安排」等。

不過,許多男女也會行差踏錯,最終無緣。例如離開「新友情鎮」之後,就踏入「粗心大意村(Negligence)」,之後依然沿路前行,經過「厚此薄彼」、「態度冷淡」、「不顧他人感受」,最終就會跌入「冷漠湖(Lake of Indifferency)」。又例如若一步出「新友情鎮」就進入「有失檢點」的村莊,再前行就會經過「背信棄義」、「驕傲自大」、「中傷他人」、「作惡」,最後跌入「敵視海(Sea of Enmity)」,這片海中只有巨浪與船骸。

最快的途徑是經溪流速往「一見鍾情鎮(Tender for Inclination)」,不過,多數少女對這條途徑都感到不安,因為流水太急,難以在鎮內久留,很快就會隨水漂到地圖上方的「危險海」,沒有人知道彼此在「危險海」中會發生甚麼事,而若然有幸能到達彼岸,那也只會是一片「未知地」。

地圖本富有陽剛氣,沙龍的才女將少女情懷寫成小說中的地圖,就是要將這些事寫給男人看。不過,地圖中的辭彙,全是抽象感覺,無尺可量,若有男子向女子質問何謂「真摰」何謂「殷勤」,此質問之舉,或許正正就是往「冷漠湖」的第一站「粗心大意」,或往「敵視海」的第二站「驕傲自大」了。男女情感,本就比地圖複雜難解得多,就算有女人畫出地圖給男人看,她心中那支「海底針」,男人依然難覓,而且其所在處永遠不定,隨水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