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眼:日本外勞與愛國暴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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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丹部長獨自查案時受襲;「相棒」劇照。

一直是「相棒」系列的忠實支持者,從水谷豐和及川光博搭檔的年代開始,到換入成宮寬貴,再到反町隆史,不知不覺已經追看多年。長壽日劇最忌故事公式化,招數重複,淪為慣性觀眾打發時間的節目,但「相棒」的編劇團隊則始終保持質素,在固定的刑警劇格局下,屢見精彩單元章節。

來到第 17 季,在前陣子播出的其中一集,水谷豐和反町隆史這對「特命組」孖寶,倒是無所事事的路人甲和乙,故事主角落在素來行事糊塗的搜查一課巡查部長伊丹(川原和久飾演)身上。深夜時分有命案發生,一名男子疑似被毆打致死,但死者並不是日本人,是一名來自薩爾溫共和國的新移民(薩爾溫共和國是架空國家,原型應該是中泰緬交界的薩爾溫江)。

故事令人想起石田衣良在「池袋西口公園」系列的其中一部作品「骨音」。不良少年假借維護社會秩序之名,集體欺凌他們眼中猶如城市殘渣的露宿長者。後千禧年作品所關注的社會問題,在 10 年之後,以「相棒」的單元劇再現,問題卻變得更國際化,並將欺凌行為提升到種族層面。

隨著日本人口嚴重老化,生育率偏低,日本政府近年積極修改入境條例,放寬「在留資格」,以便輸入外地勞工,填補基層社會包括護理、建築、農業、餐飲等體力勞動工作的需要。故事中死者和他的姊姊,便是逃離本國戰火後,來到日本工作,一同在平民快餐店當待應生。然而,一張餐廳折扣券的糾紛,卻引發了日本基層百姓和新移民的衝突,同時延伸出另一社會問題 —— 隨著輸入外勞政策,出現了一批偽激進右翼青年,新生代種族主義者。他們仇視外勞,將憤世嫉俗的怨念推卸於新移民蠶食了社會資源,搶去就業機會,奉愛國之名,聯群結隊行種族清洗的私刑。

經過伊丹部長的查探,這些被賤視為次等居民的新移民,之所以受到虐毆亦不敢反抗聲張,是因為他們自己或身邊部分同胞是過期居留者,一旦驚動警方搜查,他們便需要遣返出境。舉報罪行,變相是出賣同胞,而他們亦不相信日本警方願意拋下種族成見,秉公辦理。故此,即使受到這批右翼歹徒的暴力侵犯和種族歧視,都情願選擇啞忍。

在思想開明和講究法治的當代日本,法律卻無法成為外國新移民的保障,反而讓他們成為種族衝突中的最弱勢。並不是一個常見的「相棒」單元故事,但借助長壽電視劇的固定觀眾,劇組意外尖銳地刺中了讓警方和執法機關陷入兩難的新興社會問題。

很想說,放諸香港,其實都有一些相似的情況,但很難如此類推。華洋雜處的香港,當然不可能沒有種族歧視,殖民時期是洋鬼子欺壓華人,回歸後是香港人妖魔化南亞人(或只是南亞裔的香港人)。確實遇過一些知書識禮的大學同學,約出來見面時,他們會極度抗拒走入尖沙咀某些大廈和街巷,「你都知道啦,那些地方很危險邋遢」。鄙夷的語氣,就跟故事中對外勞既畏懼又仇視的凶手完全一樣。我盡量不想作出一個表示同意的反應。而且,雖然香港有種族歧視,但最大的社會衝突,如今不在種族,是同族仇視。

日劇的單元故事,始終不能跟香港相提並論。因為他們不是來自架空國家的新移民,是中國人。在香港,並不存在遣返回國這回事,就算是水谷豐和反町隆史這樣的精明警探,面對同室操戈,也苦無用武之地。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專欄作家、文藝雜誌主編。旅居台北多年,曾獲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冠軍、青年文學獎等。已出版長篇小說包括「廢氣團」、「沼氣團」、「小霸王」、「赤神傳」及短篇集「紙烏鴉」、「獅人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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