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坤菱:那些我們不能視而不見的伊朗禁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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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惡與他們的距離」劇照。

曾經以為遙不可及的伊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卻讓我們有切膚之痛。這是因為看過禁片導演們幾部具感染力的電影,亦是因為天下烏鴉一樣黑,他朝君體也相同。

7 月中,伊朗政府拘捕了 3 名異見電影導演,包括曾奪得多項國際殊榮的巴納希(Jafar Panahi)、拉穌羅夫(Mohammad Rasoulof)與其夥伴阿利赫馬德(Mostafa Aleahmad)。拉穌羅夫和阿利赫馬德就伊朗西南部胡齊斯坦省(Khuzestan)一棟大樓倒塌事件批評政府,因而遭到逮捕;巴納希則為了聲援他們 2 人,而被送進德黑蘭的埃溫監獄(Evin Prison),他需要服畢 2010 年被判處的 6 年有期徒刑。面對強權,伊朗的導演不但沒有靠邊站,而且站在一起,組成牢牢的人鏈,展示團結的力量。

去年,在戲院裡看過拉穌羅夫執導的「惡與他們的距離」(2020),極度震撼,頃刻頓悟,好的光影足以如此感染人心,怪不得當時奪得柏林影展金熊獎。電影由 4 個短篇故事所組成,圍繞死刑制度下的劊子手,觸碰我們心坎裡各自的痛處。

記得電影甫開首,寫一個人生勝利組的中年人,平凡但細碎的生活:接女兒放學、照顧年紀老邁的母親、幫鄰居救貓…… 怎樣看都是個心地善美的人。但原來他天天清晨起來驅車上班,在路中心呆若木雞,看著紅綠燈若有所思,數秒掙扎,卻無法力挽平庸之惡。直到他屏息靜氣抵達監獄,按下執行死刑的按鈕,我整個人從椅子上顫動起來。創作者終於告訴我們電影的主題:你以為看起來平凡不過的人,只要活於扭曲的體制下,心裡還是住得下一頭怪獸。

提提你,這只是第 1 個短篇故事,好戲陸續有來,底牌娓娓道來。第 2 個故事,說新兵怕沾得滿手鮮血,不想執行死刑,遂決定逃離監獄。我最喜歡故事結尾,新兵和女友在車上高聲唱著有革命深義的 Bella Ciao,無論結果是否做錯,無負今生做對的事。今天看著導演戲外的選擇,隱約理解他清澈的明志。

巴納希說故事的功力一氣呵成,讓我後來也特地看了他的前作「就算世界與我為敵」(2017)。男主角遷到伊朗北部郊區養金魚維生,豈料大財團對他的家園虎視眈眈,在如此國度,歲月難靜好。他想不同流合污,誰知政權、法庭、警察、以至整個社會都會聯合起來,試圖將他的意志磨平。戲中有一幕確實叫人刻骨銘心:男主角望著敵人放火,將他的房子燒得夷為平地,他的眼神顯得怒火中燒。做人難,做義人更難。那麼人生要寸步不讓,還是卑躬屈膝?巴納希其實重視的是心中執念。我立即想起尼采寫過,「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

現實中,這幾名伊朗導演在拍畢幾部鉅作時,其實都揹著禁拍令,被當地政府禁止拍電影、禁止離境出國,長期在威嚇下噤聲而活。但是,他們還是選擇拍下去,以戲喻己。以作品說話,是讓靈魂維持自由自主的最好方式。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記者,酒鬼,影迷。《執屋》導演。午夜夢迴時,放一齣舊戲,撫慰壞心情,折射大時代,也提醒我們,有些影像超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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