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向前殖民地歸還文物,真的有人得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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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柏林展出的古貝寧王國銅像 Uhunmwun elao,為紀念 16 世紀王后而鑄造。 圖片來源:Wolfgang Kumm/picture alliance via Getty Images

近年歐美捲起反殖民主義的浪潮,除了把歷史銅像拉倒,博物館亦主動交還殖民掠奪得來的文物。文化雜誌 The Atlantic 記者深入尼日利亞,調查當地如何保育歸還的藝術瑰寶,卻發現管理極其惡劣之餘,國民政府、地方政府與王室後裔都在爭奪文物擁有權,西方輿論卻但求為殖民歷史贖罪,罔顧這些人類共同文化遺產的下場。

1897 年英國軍官描繪貝寧城毀滅前的風景。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故事可以追溯到 1897 年 2 月,英國為報復駐西非貝寧王國(Kingdom of Benin)外交使團被屠殺,遂派遣英兵及非裔士兵組成的 1,200 人遠征軍進攻貝寧城,利用機槍和現代火砲,輕鬆擊潰使用舊兵器的守軍,其後放逐貝寧國王及洗劫宮廷,把最耀眼的藝術品都掠奪回國,王宮與貝寧城則付之一炬。

其中大部分戰利品都在倫敦拍賣,象牙與金屬雕像同被譽為傑作,分別有國王和王后頭像、動物雕塑、召喚祖先的鈴鐺和描繪宮廷生活與國王事跡的金屬牌匾等。如今至少有 3,000 件貝寧文物散佈英國、德國及美國,由公營博物館或私人珍藏。

這些介乎 1450 至 1650 年的貝寧藝術黃金時代作品,金屬製品都非常薄身,厚度只有 3 毫米左右,是工藝高超的證明。由於古老貝寧王國沒有書寫系統,以致藝術成為其文化與記憶載體。對於英國而言,他們要為使節團報仇,掠奪是伸張正義,但對當地人而言,這是類似火燒圓明園的恥辱。

監守自盜的尼日利亞政府

過去早有歸還文物的呼籲,但西方向來不大理睬,直到 2020 年歐美爆發反種族主義示威,多個文化機構先後主動交出文物。英國劍橋大學牛津大學鴨巴甸大學德國政府美國的博物館等先後響應,首批文物在今年 7 月送抵尼日利亞;其他非洲國家同樣受惠,英國和法國亦承諾「歸還」埃塞俄比亞、達荷美王國(Dahomey)文物。

然而,文物的「歸還」對象卻鬧出爭議,事關昔日貝寧王國與今日的貝寧共和國(Republic of Benin)無關,王國當年解體後,輾轉與英國鄰近殖民地合併,成為現代的尼日利亞一小部分,其中囊括了數十個種族,部分更是敵對關係。縱然尼日利亞國民政府重申對文物的擁有權,但該國顯然不是貝寧王國的直接繼承者,更糟的是,當地博物館管理與文物保育都劣跡斑斑。

位於首都拉哥斯(Lagos)的尼日利亞國家博物館。 圖片來源:Olusola David, Ayibiowu/Wikimedia Commons

記者 David Frum 訪問了當地財政透明組織 BudgIT 負責人 Oluseun Onigbinde,對方曾經為此著書。雖則他歡迎貝寧文物回歸,但毫不諱言該國博物館沒有管理可言,領導層不具備專業知識,沒有限制誰人可接觸藝術品,有人甚至可擅闖展區,自出自入,即使偷走文物都未必有人攔阻。

當地政府管理腐敗早有先例。專責考古的前英國殖民地官員 Kenneth Murray,曾經搜羅散落英國及德國的尼日利亞文物,並於 1957 年成立尼日利亞國家博物館,但博物館如今卻管理不善且日久失修,Frum 曾兩度到訪,更發現部分角落佈滿垃圾。博物館館藏本身不多,還遇過不同形式的失竊案,1976 年大英博物館就曾向政府警告,有尼日利亞政要私下「掠奪」國寶。

但求贖罪的西方心態

基於國民政府靠不住,貝寧城土生土長的州長 Godwin Obaseki 早就另謀出路。他早年留學紐約,其後回流尼日利亞創業,對貝寧文物特別上心,期望以私營方式保證保育的專業水平,把王宮遺址發展成「文化區」,開辦博物館、推動新考古挖掘、開設藝術工作室與工藝學校。終極目標是仿傚西班牙畢爾包(Bilbao),透過興建古根漢美術館重振經濟,成為旅遊業重點。

然而,尼日利亞的基建與治安不但難以配合,國民政府又不會支持,貝寧王室後人伊瓦雷二世(Ewuare II)還要加入這場文物爭奪戰。有別於西方君主立憲制,伊瓦雷二世不具憲法上的統治地位,但其家族擁有龐大資產,仍受當地人敬畏。去年 5 月 11 日,伊瓦雷二世在報紙發表聲明,重申對所有被掠奪文物的主權,聲稱全部是其本人與家族財產,所有反對者都是「違背偉大貝寧王國利益的敵人」。

德國外長 Annalena Baerbock 與尼日利亞文化部長 Lai Mohammed 於今年 7 月 1 日簽署備忘錄,把古貝寧王國文物交還尼日利亞。 圖片來源:Britta Pedersen/picture alliance via Getty Images

對於這些珍貴文物的前景堪虞,有些西方激進左翼置若罔聞,牛津大學策展人 Dan Hicks 便是其中之一。他在有關貝寧文物的著作 The Brutish Museums: The Benin Bronzes, Colonial Violence and Cultural Restitution 中,要求西方不惜任何代價歸還所有戰利品,聲稱繼續展出「就是持續的暴力」。Frum 批評,這類西方精英所關心的,終究不是保育本身,而是但求贖罪,消除西方精英的罪疚感。

諷刺的是,很多非洲藝術專家窮畢生努力,就是要讓非洲藝術躋身西方藝術博物館,他們不滿非洲藏品一律被歸類作文物,通常收藏於民族博物館,變相貶低其既有的藝術價值,他們堅持部分藏品可跟西方藝術看齊。經他們多年的努力經營,非洲藝術近 20 年逐步得到歐美博物館接納,奈何如今館藏卻又面對「回歸」非洲的壓力。

Frum 坦言,整個藝術文物的轉移過程中,不同持份者都在打它們的主意。有人視之為重振經濟的機會、有人想藉以恢復家族聲譽、有人想為殖民歷史贖罪,但大家都沒有視之為人類共同文化遺產,沒有把保護文物視為優先任務,最終可能沒有人真正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