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元年:巔峰過後,偉大抱負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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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明仁天皇退位在即,長達 31 年的平成世代,將成歷史。

德仁太子預定於今年 5 月 1 日即位,亦將開啟新年號「令和」元年。不過,日本是否真如這個雅致年號的喻意,邁向一個「政令和諧」的新時代?在日本生活了 12 年,專門研究外交政策及亞洲政治關係的多摩大學客席教授 Brad Glosserman,卻將在下個月 —— 令和元年元月,出版其新書「日本巔峰:偉大抱負的終結(Peak Japan: The End of Great Ambitions)」,旨在探討日本在經歷過 2011 年東北部地震和海嘯之後,舉國震驚的災難是否足以讓國民從過去安於舒適的昏迷狀態中清醒過來,正視日本在國家宏願和社會現實之間的巨大落差。從書名到書中內容,無不跟日本新天皇即位,年號替換的期盼大唱反調。

新書出版之前,Glosserman 接受外國媒體 Quartz 訪問,詳談他所觀察到的日本民生狀況。從表面來看,日本仍然是全球第三大經濟體,也是先進富裕國家的代表之一,而且,日本國民大多擁有資源豐富的生活環境,亦不像西方國家近年頻頻出現社會分裂危機。然而,在 Glosserman 眼中,這些優勢都無助於日本解決其嚴重的經濟和人口問題。

書名提及,日本現正處於頂盛的巔峰階段 —— 這是相對奇怪的說法,因為大部分人都認為,日本的最巔峰時期,應該是指上世紀,經濟繁榮、社會發展強勢的 8、90 年代。「當然,你可以說巔峰時期是 90 年代,但從更宏觀的角度來看,現在的日本無疑是一個更全面向好,更國際化的國家。某種程度上,今日它已經復元,甚至在政局穩定的基礎下再度崛起。安倍晉三的努力確實值得讚揚,他不但改變了國家的發展軌跡,並賦予其新動力,讓日本在國際舞台上擔任新的領導角色。」

Peak Japan: The End of Great Ambitions 書封。

Glosserman 形容:「他(安倍晉三)並沒有完全解決日本的問題,但在其他人解決不了的問題上,他至少表達了他的立場。」

日本當前面臨的各種挑戰,諸如經濟滑坡、女性就業、新移民和人口老化問題,Glosserman 認為,這都需要結構性改革。而安倍領導的內閣不足以解決這些社會問題,未必是能力問題,主要原因是日本國民尚未有此心理準備。「他們仍然會說:『我們要珍惜我們所擁有的,我們是一個小而保守的國家,我們不會考慮採用其他人認為我們需要的做法』…… 當然,日本社會正在改變及發展,但那是演進性(evolutionary)的,而非革命性(revolutionary)的。因為日本人的想法仍屬於非常日本的思維,這個國家信奉法律、堅韌、容忍,偏向接受和適應一切事物。但正如一位政治家對我所說,這些想法,最終只會阻礙國家的變革。」

撰寫「日本巔峰」一書,源於日本 311 海嘯及福島核災,事件發生至今 8 年,福島於災後的邊緣化位置,正正撕破了這個被日本思維塑造的巔峰假象。Glosserman 形容:「它被滯後了。沒有人對它的後續發展感到滿意,日本對福島的處理手法,當然亦面對著非常巨大的壓力。某程度來說,不少人認為,這場災難導致了日本國家分裂。」他補充道:「讓所有日本人都連結起來 —— 這個維繫現代日本民族精神的強大信念,今日已暴露了它不過是個假象。即使政治家們一直在強調『絆(Kizuna)』的價值,然而,日本年輕一代對活在東北部的人已沒有太多情感連結。東北部的人,感覺就好像已被大家遺忘了。」

「(東北部)許多人至今仍暫居於臨時住所,當地的禁區仍未解封,核反應堆仍帶有放射性威脅。事實上,他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回到他們昔日的生活了。但這裡是日本,因此他們被認為需要默默忍受這一切傷痛。」

甚至在應對日益嚴峻的人口老化危機層面,Glosserman 認為,日本政府同樣受礙於這種以堅忍適應為原則的日本民族心態:「他們或者已經有了決定,將明確地放棄 5 分之 1 的國家人口,並且退而死守 1 億人口大關。」

至於移民政策方面,則必須考慮日本政府期望外國人口所填補的工作類型。「他們真正想要吸納的移民,首先是像我這批先進、受過良好教育,能夠推高社會附加價值的人。然後,第二批是年輕、低技術的工人,他們負責從事如今大多數日本人都不想做的基層工作。」Glosserman 又指:「但日本政府並不希望這些人長遠留下來生活,他們只想這些人為社會作出貢獻,然後回國。」

對於即將退位的明仁天皇,評察在位功過,Glosserman 如此回顧:「明仁天皇代表著一把理智的聲音,一把柔和而平靜的聲音。他可謂概括(encapsulated)了日本最好的一面。」但他提醒,日本正在平成末年走向衰落和分崩離析,人們應該關注的是,日本對政令改革的偉大抱負,以及國家最終能夠兌現多少之間的落差。那些尚未實現的期許,可能會在即將到來的令和世代,引致下一波難以收拾的社會危機。